李白及其飞觞醉月诗

                                             王才路

纵使天老地荒，时光也不会忘记，酒入李白之豪肠，则爆发出青春的活力和诗的激情。青春的活力与迷人的光彩，由酒来激发，由诗来张扬。诗因青春的活力和醇郁的酒香而具有了恒久的魅力，酒因注满了青春和诗意而获得了生命的品格。 

李白一生都在苦苦地追求一种生命的理想，为此，儒、道、佛、侠他都曾尝试过，但“不屈已、不干人”、不肯向权贵摧眉折腰的狂傲个性，使之既无法立足政坛，也难以与世俗相沟通。面对理想的幻灭、政治的失意，李白胸中郁积了深沉的幽愤和痛苦。人生的沧桑，生命的飘忽，以及那梧桐夜雨，巴山蜀水，芳草斜阳，断鸿声里，烟波江上之类的忧愁，唯有借酒才能消解。酒能忘忧，但毕竟有限。酒醒之后，感到的却是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消愁愁更愁”。独对金樽美酒，拔剑茫然四顾，痛思苦索。久而久之，李伯终于从痛苦中解脱出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完成了生命的飞跃和升华。他肯定自我、肯定人生：“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于超然拔俗的生命意识中，他痛饮狂歌，浪迹于水渺云深之处，与山川草木融为一体。足迹所到，几乎都留下了闪闪发光的不朽诗篇。黄河的风姿，庐山的飞瀑，甚至名不见经传的小溪小丘，都一起化作杯中酒、心中诗。迷人的诗境，纯真的诗情，显示出对人类精神家园的热切追寻，对生命存在意义与精神归宿的无尽向往。

酒神促使李白以天马行空般的盖世才华写下了大量的醉人诗篇，凸现了一个自由翱翔、不可羁绊的抒情主人公的形象，真是“下笔泣鬼神，诗成凌山岳”。酒的激情，诗.的创造，在千载悠悠的历史记忆中，再也没有比李白更为出色的了。

李白之所以为李白，其本质在于它具有天才的诗人气质和激情，以及真诚和自由的个性。叶燮谈到李白这种气质时曾说：“观白挥洒万乘之前，无异于长安市上醉眼时，此何如气也！大之即舜、禹之巍巍不与，立勋业可以鹰扬牧野，尽节义能为逢、比碎首，立言而为文章，韩愈所言光焰万丈，此正言文章之气也……历观千古有大名者，舍白之外，孰能有是气乎？”叶燮所言极是。李白斗酒诗百篇，醉使贵妃磨墨，力士脱靴等等，从本质上讲都与这种与众不同、嘎然独造的酒神气质有关。酒入李白豪肠，突然就能爆发出一种千古文人中很少能见到的酒神精神。创造的力量和激情，就能使李白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现实，特别是在敏感的感受人生悲剧和生命的痛苦中，重新思考生命和生活，不断寻求和校正自己在生命大海中应有的座标。从这个意义上讲，没有酒，就没有李白，没有酒，也就没有李白的诗；没有诗，也就更没有李白。李白只能成为一位俯仰天地，横绝古今的伟大诗人。从政治理想失落的方面看，这是李白的不幸，但从绵延不息的中华民族来看，它却是悠悠千载的中国文学的大幸。他以自由不羁、雄浑豪放的本真生命，唱出一曲曲千载瞻目、万世敬仰的不朽的酒神之歌，把整个盛唐推向诗意的巅峰。在历史的长河中，尽管盛唐如花，但毕竟是短暂的，而定格在李白诗酒生命中的盛唐精神，却永显其蓬勃旺盛，令万代崇仰的青春与活力。因此可以说，李白是盛唐精神的象征，是青春和活力的象征。

借助于酒，李白在大道本真的生命沉醉中，奔突于天地宇宙之间。他不曾求田问舍为恒产，也不曾谋金求玉为横财，他只是饮酒赋诗，这几乎成为他生命的全部，似乎是诗的天使，并专为此才降临人间，且是千年才来一回。他或酒后适意，悠然自得；或醉中捉月自娱、手舞足蹈；或醉意醺醺，独步乾坤幽境，与大自然融为一体。酒能使李白写出贝多芬一样雄浑悲壮的《将进酒》、《行路难》，也能使他心旷神怡地弹奏出舒伯特一样优美动人的抒情曲。但他最得心应手的还是那些飞觞醉月诗。他一生的诗大约有一千零三十首之多。其中二百八十五首都有月。他得意时写月，失意时写月，送迎写月，念远、相约也写月。他一生思月、望月、呼月、问月、赏月、吟月、醉月……月是至友，是人性化了的有情灵物。他可以欢时“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忧时“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他对月可以倾泄心曲，一吐为快。悲苦时仰天对月，因为唯有天外孤轮才能慰心抚痛。他苦于孤寂，深感理解自己的知己不多，举杯对月：“月下沉吟久不归，古来相接眼中稀”，但陡然又想到“日出峨嵋照沧海，与人万里长相随”，天涯孤旅之感也就一扫而光。他对月寄托了美好理想，月也就成了他茫茫红尘中光明的象征。所以他担忧“日月终销毁，天地同枯槁”，而祈愿“月色不可扫，容愁不可道”。他的酒月诗魂中充满了人间关怀：“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上青云端”。抚今而追昔，又情不自材子地遥想起自己的童年故乡：“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月又使他吟诗思乡，乡情乡思久拂不去。一句“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其纯真高洁的情谊则更让人敬佩不已。尤其是那“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的《把酒问月》，更成为古今一同的时空情怀。真是诗心入月，月照诗魂，纯真如玉、洁净如雪，苍浪阔大。最是那诗朦胧，月朦胧的物我合一的大化境界，更是美伦美奐，不知倾倒了多少千古文人，万代国民。 

酒醉了李白，醉了盛唐，醉了诗魂，醉了月光。天风朗朗，海山苍苍，里里外外都散发出千古不散的李白的诗香。

（写于199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