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青冈树 母亲的芍药圃

——再读厚朴先生《树下无言》小记

文/刘永强

厚朴先生不仅是风雅诗情高圣，也是丹青画意妙手。《树下无言》不仅是散文集、诗词汇，还是真迹名画宝库。一棵棵非凡超然、鲜活灵性的植物，一个个大城小景、万象迥异的心灵放逐，一段段徜徉唯美、游刃自在的故事讲述，一簇簇小黠大谐、清赏雅趣的奇妙顿悟，就是一幅幅墨彩交融、迹简意深，超然物外、气象万千，空前绝后、引人入胜的无量书、大写意。

《父亲的青冈树》《庭院阶前的芍药圃》，树是力量，花是情长，树的茂，花的香，组成一幅最美的蓝图。远山近水中，清风明月里，父亲的青冈树高大挺拔，蓊旺茂盛，如绿色屏障，遮风挡雨，守护家园，承载着家的依靠，是家的顶梁柱。丽日祥云下，苇堂庭院前，母亲像芍药花一样美丽芬芳，默默无闻，任劳任怨，平凡伟大，背负着家的传承。苍翠的金叶的青冈树与姹紫嫣红的芍药花相映成辉，疏密虚实直柔相宜，前后高低错落有致，珠联璧合，完美缘契，相得益彰，美美与共，正是中华民族优秀文化润泽的传统人家恢弘风景。

一

读《树下无言》，如读一首首诗，咏物言志，沉浸在书中70多处诗词、楹联的密林，画龙点睛，妙趣横生。沐浴暖阳朗月，品味爽风醇香，每一篇文章都是一首诗、组诗，某一段文字就是一首诗、绝句。如赏一幅幅画，天人合一；功深气足，骨力兼备，道行圆满。书中《暖阳午后》《雨后秋阳》《不遇丁香》和《蝴蝶·花·种子》后半部分，一韵到底，一气呵成；明快丰润，清逸典雅；一咏三叹，跌宕婉转。静谧中寓巧崛，字里行间诗意泉涌，叮叮咚咚，淙淙涓涓，潺潺澄澄。淡泊中见恣肆，画里画外意象奇峰，朦朦胧胧，青青葱葱，绵绵袅袅。

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由心源而产生的心象，正是青冈树行走的写意画，水墨画，含纳天、地、人之精、气、神，具有人文人格人性的深层意义。

他的父亲很杰出。在作者心目中，“父亲就是一株普通的青冈树”，生命力顽强，耐旱耐瘠。与齐鲁大地有着深厚的感情，儒道文化浸润，国风红色熏陶，成就了父亲慈祥随和，俭以养德，质朴雄浑，气韵生动。“他的好远近闻名，为人谦和，善良可亲，恪守儒道，向不与人争。”

他的父亲很卓越。有儒家风范，文人气质，是茂腔剧团演奏京胡“最顶尖的琴师，还身兼唢呐、铜锣等数职。偶尔会敲小鼓，还将戏词用蝇头小楷写在透明纸上用幻灯打出做字幕。”多才多艺，德艺双馨，吹拉弹唱都顶尖一流，儒学楷书皆独领风骚。仅仅春节随剧团老班底的演出，丰富群众的文化生活，慧心善举，青史留名。

他的父亲很睿智。采菊东篱下，悠然靴石山。在五莲山系的九仙山，山水小镇松柏，靴石村，繁花千树，茂林修竹，可与《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媲美。在这里，曾经年近八旬的老父倒背双手在山林里缓缓而行却不须停歇；父亲引植的梧桐遮阴蔽日，蔚然成林。山村苇河，钓鱼种菜，“畦芸豆、种黄瓜、间茼蒿、割韭菜”，给樱珠打杈，用薄膜覆茭瓜，田园生活、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很想踱步棠梨苇堂，他父亲的秃笔点燃着激情。仰观珍贵的令尊大人亲手书写的刻在枣木板上的金字黑漆的随性平实而不失功底的“苇堂”墨宝风采，近赏厚朴先生写的挂在中厅“清风秋阳未觉秋，桐叶寻梦别枝头。疏发几茎随风去，追缠落叶诉乡愁”的字，此时有了很深的领悟，了然的态度。

他的父亲很伟大。满腔对家乡的热爱。感恩他的父亲：八亿年的靴石，湮失的道光碑，“幸好老父的手抄稿尚存”。这是对历史的敬畏，对文化的尊重，对大自然的馈赠的感恩之心，难能可贵，为后世留下了珍贵的遗产。价值连城，功德无量。

他的父亲很可爱。不爱吃海鲜，却爱吃儿子带回去的海虾；爱喝浓浓的酽茶，一直用儿子带回去的独饮茶具。每次回去都会爬一次孙膑书院的。回老家时父亲等候的身影、亲手插上的枝条，春节离家时父亲祝福平安的期冀，冬夜实实在在历历在目的暖景，屋里弥漫萦绕栩栩如生的气息，化作“去岁今日盏尚热，今日逢年酒不浓。吟罢不敢低首写，恐泪滴砚墨色清”诗句。了无挂碍、放心而去的父亲离去，作者感受到了那种来自生命深处的痛，仿佛一个无垠深洞，无法愈合。这种痛时隐时现，不愿也不敢去撕开。一派烟火气，两界仙凡道，独特的灵光，殊胜的机缘，辉映着佛性瑞相。

厚朴先生纪念父亲“最好的方式，是自己的丰盈与饱满”。“唯有让自己活得更加精彩，才不会让另一个世界的亲人失望”“我们从未失去，只是换一种方式拥有”，真谛哲理，妙语精辟。“九仙山的美透骨沁髓”，映山红衬托的青冈树油画般的浓郁。这一擎清供，令人想起舒婷的诗《致橡树》。

青冈树下的远方是归家的路。

二

厚朴先生的美文达到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境界。他以简素的造型语言，游心于天地间、出神于红尘外的大我、真我、无我。明代董其昌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厚朴学识修养修炼的功力非凡，在积淀的广博深厚性，造化的意象态形性，挥洒的表现典型性，描状的精致考究性方面独树一帜。甚至节奏和旋律的把握，色泽和层次的调度，都有很高的艺术造诣，深厚的审美底蕴。

母亲是优秀的。庭院的芍药圃是母亲的家传，“是姥姥从她娘家带来的，花开时节满院生辉，雍容之姿艳压群芳。”朵朵枝枝凝聚着母亲的心血经营、用心打理。母亲就是芍药花，是真善美的化身——“花丛茎立，合拢聚球，叶碧如翠，花若仙子。”“其姿其容，全依花瓣的娇艳，花期的错落。那种胭脂粉色，是平常极少见的，粉到极致，浓到极致，如花轿上新娘子细涂的双唇，又如襁褓里新生儿眉间的朱砂。习风拂掠，舞姿柔丽，远胜花间翩飞的蜂蝶。”

母亲是坚强的。是娘家村里的“姑姑”，经历过艰辛困苦的磨难，风霜雨雪的考验，越加坚韧不拔，更加乐观顽强。母亲用自己的大爱无疆获得了超高的威望，在家族里颇具地位。“一人一花，有特质上的相似，有脾味上的契合，地处贫瘠地而不失骄仪与豁达，生在裕沃之乡而不失平和与矜持。或许，芍药就是母亲的花神。”反之，芍药的幸运仙神就是母亲。

母亲是博爱的。“甫一绽蕾就不同凡响，引来众人翘首。待一夜东风，首花才慢条斯理，迎旭吐蕊，天姿雍华，贵压群芳。群蓓竞放时，互和互答，虽无意与他芳争艳，却早已显露王者之气。”母亲让平凡普通的日子活色生香，“在最辛劳最困顿的日子，让花儿在小院遍植，在墙角争艳，在窗前吐芳，在桌上熠辉，也在心里盛开。”

母亲是美丽的。母亲就是仙女。明德和礼，知情达理，寸草春晖，仪态大方。从春至秋，窗前的花圃里，千姿百态的花次第开放，你方唱罢我登场，一花未谢他花香。不仅邻里姑婆入家赏花，每年分根出去许多，遍布四村八乡，如同播撒大爱的种子。小时候调皮的小妹专挑最艳的芍药采来簪在头上。而如今，小妹从母亲老家移栽的芍药，恰有这般风韵，半开犹带轻颦。“隔墙百步香来，树丛为我全开。”

三

厚朴先生抚平美滋滋的生活，饱蘸乐哈哈的幸福，挥毫爽歪歪的快乐，畅舒醉酣酣的诗情。在《树下无言》步步看，面面观，时时可见层林尽染，喜上眉梢，心花怒放，处处感到含情脉脉，藏露自如，欢欣鼓舞。方寸乾坤，细韧柔和。雕青嵌绿，飘逸欹侧。一切傍生，留白想象。

家是根。是父亲的青冈树树根，是母亲的芍药圃花根。家，不仅琴棋书画诗酒花，“一方斗室，两扇轩窗，三壁书架”，无论是栗缨枰柳，青杨花椒，亦或是白菜芋头、辣椒芫荽、芹菜萝卜、丝瓜扁豆、菠菜红薯，柴米油盐酱醋茶，都是千般着迷神奇，万般幽奇诗意。

在家“酒已不再是酒，一时间入喉，空坛无数”。亲情在，咋会醉？“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里，流淌着无数先祖流传下来的血脉和基因，承担着无数已故亲人的心愿与期冀。”

徐徐打开这幅卷轴，“带上两瓶好酒，一盒好茶，和家人去那个山上小院，沐初阳浇菜畦，挥汗雨种薯秧，栗树下锄草，梨树前拔蒿，间歇品新樱野莓，啜山泉春茶，捋香椿鲜叶，掐山菜嫩芽。午来嫩韭水饺大锅柴煮，现拔小葱透凉啤酒，吃上几碗母亲做的野菜小豆腐，微醺后再扒上一碗母亲做的手擀面。午晌在鸟雀喳闹灿阳山风中，醉眠芍药裀。”这种美景美味、美酒美意的享受，实在令人大呼过瘾。人间至美是清欢，是微醺至臻境界。“静静地绽芽开花结果落叶，每年都在自己的心中收获一圈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年轮。”

青冈树与芍药圃，散发着其乐融融的神秘，津津有味的感觉，这是过年的感觉，回家的感觉，温馨而美妙。这感觉是大儒的闲庭信步，是芍药盛开群芳妒。是催人奋进的战鼓，是光宗耀祖的家谱。

衷心祈愿厚朴先生的令堂大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走走铺满彩叶的曲径小路。老慢支永远不犯。羡慕厚朴全家年年吃上“母亲腌制好了带回来的香椿芽”。

                                                                         刘永强

                                                     2022年10月20日于静态的乌鲁木齐